难以释怀的手术 暗下决心不从医 央视网消息:日前,国际医学期刊《柳叶刀》官网首次上线一篇中文文章,作者是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医生谭文斐,文章的题目是《给父亲的一封信》。 谭文斐医生写信时,父亲已去世21年。这封隔空家书以朴实流畅的语言,将父亲的往事与自己从医的经历娓娓道来,讲述了两代中国医生的行医故事。这封两代医生父子的隔空家书也在网络上引起广泛关注。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 父亲大人: 您好!见信安。 昨夜沈阳惊雷四起,暴雨如注,恰逢毕业20周年聚会,大学的朋友圈里20年前年轻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我虽身在沈阳,不能参加聚会,但是许多陈年往事,就像倾盆的大雨注入流淌不息的浑河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许多不能释怀的回忆。 1974年7月8日,您作为术者完成的胃大部切除手术,患者没有完全清醒,误吸窒息死亡。当时遵义市毕节专区医院刘院长出面解决纠纷,被患者家属殴打,全院停止工作三天。 1993年1月16日,您作为术者完成的颅内动脉瘤夹闭术,患者麻醉拔管时呛咳,血压急剧上升,导致动脉瘤再次破裂,患者死在手术台上。当时医院主管副院长命令全院停止手术一天,满城风雨,您一夜之间双鬓斑白。 1974年和1993年的两次事件让谭文斐的父亲难以释怀,这让当时还是高中生的谭文斐暗下决心,高考时坚决不报考医学院。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当时因为这两个患者的医疗事故,而对他职业生涯的影响,所以说我之所以当时不想报考医学院的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父亲受的这些委屈,我接受不了。 1994谭文斐高考志愿时,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无奈报考了医学院。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最后妥协,就是我所有的志愿都报的是建筑学,然后他们两个人,爸爸妈妈说,你必须有一个医学院,我说好吧,我就改了一下,改了只有一个大连医学院,当时妥协了,我说即使是我当医生,我也是一边当医生,我回来我要写书。当时是这么说的,19岁。 父亲临终嘱托 让儿子做麻醉医生 谭文斐喜欢的是写作和电影。看到两次医疗纠纷给父亲带来的痛苦,他暗下决心不从医。即使后来被医学院录取,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 虽然父子之间有很深的爱,但对医生职业的反感和命运的安排让当时处在叛逆期的谭文斐和父亲的矛盾越来越深,并且留下了一生的遗憾。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我上了医学院以后就因为很反感,不爱学习,也不回家,然后和父亲也很少交流,我们形同陌路。我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是留了长头发,唱摇滚乐,然后吸烟,一定要活成他最反感的样子,最起码那三年我们就是很僵。 其实,谭文斐和父亲之间有着深深的爱,但当时19岁的谭文斐不懂得表达。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有一次他冬天他穿着衬衣出来,我们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没有交流,然后我就出来转身骑自行车就走了,回学校了。我知道他在后面站着,他就一直目送我,穿着衬衣在目送我,然后我拐过弯来了,我看着爸爸在看着我,但是没有交流,特别心酸,因为造成的这个东西,确实是父子隔阂,就对医生的职业的理解不同。其实他是希望我能够有所成就,但是我不想朝着他这个方向去发展,所以说这种在内心里互相的这种排斥,其实互相都是深爱,但是互相排斥这种感觉特别难受。 随着时间的变化,谭文斐逐渐对医学产生兴趣,当时的他一直想找机会接近父亲,缓和父子之间的关系。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当时我们两个还比较爱下象棋,我当时想,如果再有假期,再有时间回去的话,我和他下下象棋。后来他就病倒了,所有的这些都没有实现。我们俩从大学以后再也没下过棋,没有深谈,一直到他临终。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 1998年5月3日,您在弥留之际,把我叫到身边,对我说,虽然爸爸知道你不愿意做医生。但是,毕业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还是做麻醉医生吧,外科医生离不开麻醉医生,麻醉工作风险高,没有人愿意从事,你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能勇挑重担。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在他的心里面麻醉医生肯定是高风险,责任心很大,技术含量很高。他也知道愿意从事的人很少,从事这个工作需要很大的毅力,很坚定的决心。所以他来劝说我,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希望我这样做。我觉得这是一个重担,还是希望我能像一个男子汉一样成长起来,勇挑重担。 盼望时间重来 成为父亲期望的样子 为了尊重父亲的遗愿,2002年,谭文斐考取中国医科大学麻醉学专业研究生,毕业后成为一名麻醉医生。 自己的从医之路刚刚开始,谭文斐遇到了一次有着“麻醉医生职业生涯中最不愿意面对的尴尬境地”的手术。 在2008年5月的一场手术中,谭文斐遇到了麻醉医生职业生涯中最不愿意面对的尴尬境地:患者无法插管,无法通气!眼见心率走低,马上心跳骤停,麻醉医生已经启动紧急预案,谭文斐仔细检查了一遍麻醉机,改为呼吸球辅助通气后,患者转危为安。这场手术让谭文斐想起了当年父亲的那场手术,更让已经成为麻醉医生的谭文斐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当时我没做麻醉医生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两个病例是因为什么发生了死亡的。通过我自己后来麻醉经验越来越多,我才能知道现在的麻醉技术,如果要回到父亲那个年代,那两个病人是可以得救的。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可以回到1974年,仔细研究那个胃大部切除患者的病历。虽然您一直强调是返流误吸造成患者死亡,但是从麻醉医生的专业角度,我更怀疑是硬膜外麻醉复合过量的镇静药物造成的患者呼吸抑制,因为1974年县医院里能实施全麻的麻醉医生还是很少的。 我还可以回到1993年,当然要带上现在才有的强效阿片类药物瑞芬太尼,掌握好药物剂量,患者带着气管导管可以睁眼睛,握手,而没有呛咳。可能事情就会缓和,看不到您做医生受到的委屈和自责,我可能会欣然报考医学院,因为麻醉技术的进步,会冰释很多我们父子隔阂。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也就是说当时这两个病例的麻醉并发症完全也是因为技术的原因,技术没有那么发达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医生的原因造成的。所以说医疗技术的进步才是最根本。如果要是能回到带着现在的技术回到那个时代的话,就可以拯救这两个病人,就可以拯救父亲,就可以拯救我们父子的关系。这个就是最让人遗憾的地方。 从成为麻醉医生的那一天起,谭文斐就特别喜欢这份工作,随着技艺不断精进,他更收获了满足感。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高技术含量、高强度、高风险,这是基本上能够概括麻醉这个工作的性质,但一旦你用自己的知识和你的技术和你的体力,把这台艰难的手术给拿下来的时候,患者在术前室里醒了以后告诉你说,手术真的结束了吗?你们不是骗我吧?这个成就感还是让内心特别满足的。 多年从事医疗工作,谭文斐经历了无数疑难情况,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在他的心底,始终有着一个遗憾。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一个最大的遗憾就是我不能和父亲同台了。如果他活着他做神经外科手术,我给他做一台麻醉,这个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一个故事的结局。可是太心酸了,遗憾永远也没法弥补了。 与父亲和解 坚守医者初心 21年前,弥留之际的父亲给谭文斐留下殷殷嘱托。21年后,谭文斐成为医学博士、教授、一名优秀的麻醉医生。 很多网友读了谭文斐写给父亲的信后纷纷留言,其中不乏一些正学医的网友。有人说“一直犹豫要不要学医,读了谭医生这封信下定了决心”,还有人说“学医虽难,但我们有信念”。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 1977年,您下乡到毕节大方县双山区医院做外科医生,每天做完手术,夕阳西下,术后康复的患者陪您在河边聊天喝茶;2016年,我主动申请援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塔城地区民风淳朴,每天手术麻醉结束,我都会到小河边走走,想象着您1977年的样子,耳边是您的教诲,做医生,要解除疾病,造福患者。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我选择援疆,我到新疆去接触他们,我输出自己的技术,体会这种淳朴的医患关系,我帮助别人得到了快乐,又反馈给我,和麻醉医生和患者以及其他医生关系都特别融洽,也理解了父亲当时他在下乡的时候支援的时候那种状态。 从父亲去世,自己成为麻醉医生后,不知不觉中,谭文斐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的越来越像父亲。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我开始穿他喜欢穿的颜色的衬衣,我开始喜欢吃他爱吃的东西,甚至于我开始驼背,因为我父亲是有一些驼背,我也开始驼背,就是我觉得这怎么我简直就是活成了父亲的样子。 昨天还和我的妻子讨论这个问题,她说你到底是活成了你父亲想要的样子,还是活成了你自己想要的样子?我说首先我是活成了父亲想要的样子,但现在也是我自己最满意的样子。 谭文斐写给父亲的这封信的落款日期是7月24日,这也是谭文斐的生日,带着多年来的遗憾和情结使得这封信成为了谭文斐对自己,更是对父亲的交代。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所以说这个过程,就是说为什么我19岁的时候,18岁的时候高考,他让我学医,我不理解,然后一点一点的,我当麻醉医生,掌握这门技术,然后回馈社会,然后获得自己的这种成就感。特别是去援疆,就放大了自己的这种成就感,我觉得就是一点一点的才能体会到父亲,才能隔空的写一封信,把隔阂给冰释掉。 如今,谭文斐也有了一个15岁的儿子,在和自己孩子沟通时,他更愿意给孩子传递医务工作的正能量。 当年父亲告诉谭文斐,做医生,要治病救人,解除疾病,造福患者。这也成为谭文斐这一生不变的初心。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麻醉科副主任 谭文斐:我特别希望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读完了大哭一场,终于释怀了,终于把这个事情讲清楚了。而且让这么多人都知道,把这个事情就是了结了,然后我重新踏上我自己的生活,重新开始另一段的继续勇挑重担的生活。 |